【对话】雷双对话曲令敏

擦肩而过——曲令敏

　　推掉几件耗损人的琐事，天光透进来，裂隙明亮。尘封多年的往事，丝丝丛丛，带着水气摇曳而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照亮尘世，美丽而安详。

　　我又看见了雷双。她说：“我在寻找能够体现精神力量的视觉形式，希望作品释放出精神能量；希望当代性由绘画性呈现。”

　　N多年前，鸢尾花在喧嚣的闹市黄昏寂寂欲睡。两个女子说笑着穿过街心花园，不期然惊醒了它们。煌煌夕辉里，茎叶花盏次第绽放，高蹈低伏的鸢尾花，“刹那间让时间停顿，让世间一下子祥和起来。”这话是多年后一位收藏家评论雷双的画时说的，不曾特指这些花，但我知道，这些花就在这句话里。

　　精神能量是什么呢？那是她灵魂载歌载舞的姿影。

　　夕阳西下的黄昏，风拂林叶，万窍奏鸣，正值光影流丽如美眸的时辰，我和雷双一起，去马路对面的林子里寻花儿。有鸟从树梢溅起横渡落日那一刻，手捧奶蓟草翘首天幕的雷双，让我只觉得清风如流水，瑟瑟光阴里，树也干净，人也干净。却不曾料到，这光景烙印在瞬息永恒的记忆里，让多年来混迹人肉蒸腾里的我，每一回味一伤神……

　　没过多久，雷双走了。一别经年，雷双早已越洋过海，越走越远。

　　对于沉沦于烟熏火燎的我来说，擦肩而过的不只是她这个人，还有她那颗纯净得一尘不染的心，还有她不知世间营营为何物的灵魂。而今，横溢的才华把她高华生命的轨迹化为花非花的五线谱，酣畅淋漓着黑白生死的人世沧桑。雷双的那些充盈着生命气息的花儿，让无骨无格的人不敢与之对视。

　　不是不能见，我是羞于去见。

　　（雷双）我偶尔打开垃圾邮件，才发现了你呀——曲令敏……你的美文我已经将它从“垃圾”里剔出来放置在该放的地方了，垃圾里有金子啊。

　　这些由你经营的文字一段段一行行，一经我的目光接触，顿时幻化出当年的一幅幅画面，一个个情境……这就是：“语言并不包含在意识之中，它包含了意识……语言的经验把所有的经验都包括其中”，这就是曲令敏驾驭语言文字的本领。

　　哦，由时间这根线索穿起一块块空间的珠片，它们常常重叠着、挤压着，显得模糊不清，而今天由你去拨动那一个珠片，使得它翻转以至清晰起来。在这样的意义上，时间也是一种物质，通过它，我们体验空间。

　　只是流逝了几十年的时间当我们再回眸那处空间，令人黯然神伤。与树林、花枝、黄昏融为一体的两个女人那一幕美景，经过几十年时间的侵蚀，它于我已经变成了“令人绝望的美”，这块空间的珠片与我的泪光映照，让我的心缩紧……

　　令敏，处于不同空间的你我，当有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现实生活。我的生活状况可能比你要单纯一些——沉迷于感兴趣的事情，成年累月就爱一人独处，仿佛没有家庭一般。相同的是时间对你我都是一样的，流逝……飞快地流逝。然而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你的美文都不变质正如我的画作不变质。我不明白你为何“羞于去见”。当然，我们彼此的文字见面了，这已经很好。

　　二十多年前，你赠我的第一本书我还保存着。我近期也出了一本书，“玫瑰.岩石-雷双的话与画”一二十万字，诗学理论家耿占春、传记作家张清平等人写了书评，耿以为在作家批评家中，我的文字也是一流的，呵呵；张以为，《玫瑰.岩石》堪称一部当代的《谈艺录》，这样的大雅之作的出版当是出版界的一个“事件”（在当当、亚马逊、京东网都有售）。我的文字与你的截然不同，但愿它也能对你有一点吸引力。

　　（博友敏妮留言）这个春节一直在读雷双，你提到的评论一点都不夸张，深度与锐度都在众人之上。冰晶的光芒，让人喜爱不够。其间的青春热量还惹我做了一场春梦，一下子年轻了好些年。呵呵！我刚刚在博文里注明了梦境的出处：“一场春梦，都是昨天读雷双读出来的。一颗女儿心，又寂寞又活跃，一会儿冰肌玉骨，一会儿狂放妖媚，”发乎情，止乎礼。“就在这颤动不已的分割线上跳舞到死吧，这是中国传统女子的宿命。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纯净的美与思，是海市，是烟霞，摸不得，碰不得，一走进去，就成灰烬。”

　　（雷双）你好，新博友。我好喜欢你对雷双的理解“一颗女儿心，又寂寞又活跃，一会儿冰肌玉骨，一会儿狂放妖媚”。看到你的这篇文字，我相信你已经读了不少的“雷双”，也许《玫瑰.岩石-雷双的话与画》中的雷双自述你也读了：“寂寞是热情的寂寞，激情是静谧中的激情。”还有那条“巫师的线”……我的文字被如你一般的读者读到，是我的幸运，哦不，你不仅是读者，你当是写作者。

　　（雷双）这两天我一直在想那个敏妮为何许人，能够写出那样出色的解读文字。我除了在艺术国际发博（也几乎不走动，仅是存档而已）从不在网上浏览，今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就百度了一下，来到敏妮博客，看到博主照片，我还对徐说：你看这个敏妮长的多像曲令敏，……万万没料到就是你曲令敏！！！你这个网络虚拟空间之人将雷双这个真实空间之人作弄的好厉害！我问你，我一发博，也没通知你，你怎么就到了我的空间？你为何不将“令人绝望的美”博文内容发信给我？当我收到你的那封回信，我觉得不满足，从中只看到你的家庭情况没有看到你曲令敏对雷双去信的回应……此刻我要出门了，回来再谈。

　　（曲令敏）对不起，雷双，你一直都是我的偶像兼梦中情人！因为有你，我才守真如此，不苟且，不投降，清贫度日，食苦若饴！你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高崖玉栏啊！我还没读完你的书，多读几遍儿一定有话要说的。我把它推荐给文友，几个人都买了，异口同声，赞不绝口！

　　（雷双）你细读了“雷双对话曲令敏”的博文吗？请注意我增添了几句话，写它们时，又再读你……以至泪水蒙住了屏幕。唉，与你这个“敏妮”相比，我这个“不敏妮”也太愚钝了。

　　“高崖玉栏”，哦，这是你曲令敏的词汇。你将我抬至高崖，不，让我们成为相邻的“高原”吧。“高原”是德勒兹的一个哲学概念，用这个词来指涉某种特别的事物：一个连续的、自振动的强度区域，高原之间通过微裂隙而彼此互通……让我中断这一哲学命题吧，否则要写上一大篇呢，何况我自己还在学习之中。但愿你懂得我的意思——不是你在仰望高处的我，而是你我在一个容贯的平面之上，各自都成为一种多元性的维度，我们横贯的运动方式是从中间，经由中间出发，进入和离开，而不是开始和终结；二者之间是“和”的逻辑。

　　附件 曲令敏博文

令人绝望的美

　　辗转找到雷双的邮箱，发信过去，久久没有音讯，我已经不抱希望，她的信来了。她的话让我陷入深深的忧伤之中，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心中久久回荡着普希金写于1825年的《致凯恩》：“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犹如昙花一现的幻象，犹如纯洁之美的天仙。”

　　是的，无可告白，不能言说，只有泪水流啊流……

　　在雷双专为美而生的眼中，我还是当年的我，所以不明白我为何羞于见她。我早已原谅并试着接纳自己，可内里那棵与生俱来的苗芽，它怎么也不肯寂然而终。压不住破土而出时，锐不可挡的笋尖刺破五脏六腑，痛，还在其次，最难堪是那些碎落物，破败，丑陋，惨不忍睹！仅止于此也倒罢了，辜负了光阴也辜负了自己，悔之晚矣，徒唤奈何！

　　在《玫瑰·岩石-雷双的话与画》中，她引用帕斯捷尔纳克论及诗人情绪具有两面性的观点：“在一种情况下，这情绪是真正的诗人的激情，在另一些情况下，则更多的是‘真诚’的弱点与无序。”后半句一针见血地说到了我的痛处。

　　写河多年，让身为草根的我不畏苦累的耐受力得到了强化，也多多少少明白了啥叫做学问，因之，肉体生命的耗费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灵性和诗性的压抑，以及语言的粗粝化，无数次把我陷落在“‘真诚’的弱点与无序之中”，拘泥于新闻要素，拘泥于数据统计，以至于丧失了让文字自由飞翔的能力，等到再想去天穹那一泓清碧里遨游的时候，酸沉的翅膀几乎难以御风而起，这教人怎不痛伤！

　　这，勉强算是一个借口吧。

　　灵魂的叩访者，真理的追寻者，自性的成全与成就者，你，一直就在那个痛并且美丽着的澄境，我却早已折断了翱翔的翅膀，雷双啊，你教我怎么去见你？

　　“不变质”，我把这三个字铭记于心，直到能再次走近你。

（作者曲令敏，散文作家，是我二十多年前从事新闻工作时的同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