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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分崩离析的玫瑰——雷双与耿占春的对话

发布时间: 2012-11-21 14:17:37

  (耿)雷双:你好!


  几年前读到你的(图文)画册,就想写点什么……不知道你是否这样感觉,你的文字和艺术上的自觉其实会让很多批评家无话可说,他们难以表达得更好。我写这个文章的时候,有意先不注意你自己的画论,要不就会觉得评说有点多余。当然对作品的阐释除外,我写的这些最多就算是个人的解读。


  (雷)占春:你好!今天,我得到你这个大学者意外的馈赠,简直就是一个事件!那本画册是为08年中国美术馆的个展出的,而明年又将有一次个展。


  我写了一二十万字的一本书(加上几十幅作品图片),正准备出版……读你的这篇有质量的文章,又庆幸自己的书一拖再拖——上天赐予了占春的点睛之笔,很幸运啊(责编的意见是将水天中、贾方舟、殷双喜、冯博一再增加你这篇文章用在附录里。我的原计划是只用自己的文字及与别人的交流,何况那几位批评家的文章在那本画册里用过了。现在我采用责编的意见)


  我感觉,你这个搞诗歌理论研究的写出的绘画艺术评论文字也是一流的,请相信我这个绘画与文字的“双翼”对你的评论的评说吧。


  还记得94年你到我家看我的画作,瞥见方桌上写有札记的破稿纸,你对我说写的真好:“我只有一种方式表达自己,而你可以用两种方式来表达。”这是顶棒的文学理论家耿占春说的话呀。94年那番话是种子埋在了我心底……我在前言中写到自己出书的初衷。


  美国鲍登学院一位搞艺术史的学者正在撰写一部有关中国艺术的大部头著作,三年前在一个展览上见过我的向日葵,去年通过种种途径与我联系上了,作者说:“……你的艺术作品当然是一定要谈的。有几个具体的问题需要艺术家角度的解释。我选用了你的‘向日葵系列’及‘荷花系列’。需要解答的问题有……”那本书正在由哈佛大学亚洲中心出版社出版,是面对西方艺术界的。占春,对你讲这个是为了显得你为我写文章更加名正言顺呀!


  你文章中富于诗性的思性及那些新鲜的因素强烈地打动我。


  (耿)雷双,……你认可这个文章就行,我很高兴,毕竟我外行得很。看了你发来的最近几年的作品,很喜欢这些向日葵,特别是白底子的黑色书写(见图);玫瑰比先前的画得更有味道,已经是诗歌了,只有里尔克的诗配得上她们(见图)。占春


  (雷)占春:假如不是写出这篇文字,你是彻底把我忘了——你会后悔的……


  记得吗?92年你问我,你这个画家是怎么去“看”的……二十年过去了,因了“看见”,我画出那么多形象,自身却迅速地从有形世界向无形世界变形——“我们重新整理它,而我们自己也分崩离析了。”我今年画的这组里尔克玫瑰你以为它能对此有所表达吗?上信中你说它是诗……。在它们参加一个群展时,被置于最显著的位置。艺术总监以为它们是完全的独创性作品,很具精神性。一个优秀的画家闫平(我的央美创研班同学)对我说起“里尔克玫瑰”:“这才最应是你雷双画出的画,只有你才能画出里尔克玫瑰啊,它胜过你的向日葵、荷花。”我的里尔克玫瑰在他们看来,无人企及,因那是雷双独具的人文情怀与学养所致。这当是别人的很个人化的看法。你以为何如?我想听听你这个诗艺专家对此画作的感受。


  (耿)雷双,你可真是一个艺术上很自觉的人,能说出让你想不到的意思也太难了。


  里尔克玫瑰确实很独特,不过不能说一定高于你的向日葵(见图)与荷,尤其是向日葵,如果不是你这样画,很难说人们能够期待看到这样的表达。向日葵有一种艺术震撼力,还有无可取代的经验内涵,这是人人都有一点感知却不知如何处理的经验。你的玫瑰确实是“里尔克-雷双”的,没错,是人文的、诗歌的玫瑰,具有毁灭和救赎意味的事物,我也很喜欢。无可置疑地表明了你的艺术潜能,你的话语的丰富性。不过要做出恰当的反应,我总觉得看了作品要放一放,搁置一段时间,写作是这样,做出评论和阐释也是,对不对?


  (雷)占春:……你说的有道理:“……尤其是向日葵,如果不是你这样画,很难说人们能够期待看到这样的表达,向日葵有一种艺术震撼力,还有无可取代的经验内涵,这是人人都有一点感知却不知如何处理的经验。”这样的表述哪里可能出自我这个艺术家?即便她再自觉。从你的那篇文中我还可以举出不少这样的例子。


  向日葵展出时,西方的艺术媒体都聚在“日食葵”前录影;纽约的玛丽.本(最著名的画廊之一)对一位美国的收藏者说,“日食葵”是雷双最好的作品(他收藏了一幅日食葵)。我以为向日葵正是由于它的历史语境、社会指向符合了西方对于中国艺术关注的重点。他们衡量中国艺术的这种价值观并不都符合我这个艺术家。在我这里,意义、观念是基于绘画本体性的。


  (耿)……我总觉得你还是个作家,或许是个诗人吧。


  (雷)被耿占春觉得是个诗人——尽管是“或许”,那可是了得的事。实际上我是个没有写过诗的“诗人”。你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我想是因我的绘画创作题材使我的关注点与诗人有重叠的部分——当然这是源于自身葆有的一种诗意所致。


  (雷)传你几张新近的作品,“分崩离析的玫瑰”也可看做是里尔克玫瑰的继续?“荷的构筑”还有点意思吗?……


  (耿)雷双:真是很喜欢这些作品。你的作品有自己的语言,进入了自己的风格成熟期,很有力量。我这个外行的赞美至少从艺术家通常并不看重的“文学性”的角度而言是真的。


  (雷)占春:一般“文学性”角度的言说我真的不看重,但我那么看重你这个非比寻常的“文学性”。比如你说我的玫瑰是“具有毁灭和救赎意味的事物”,一语中的。这次的玫瑰新作如你所言,正是毁灭与救赎!


  前些时读一篇文章谈大江健三郎。大江认为年逾五十以后,晚期工作开始了:“能够以猛烈的势头调整这一切、面对这一切,并推进自己工作的人,是艺术家。”看来我这个艺术家具有天然的优势啊,但愿我的精神姿态、作品面貌都竖立起晚期风格的骨力。你我共勉吧。


  (耿)雷双:……“晚期工作”的意识很重要。这将是一个漫长的晚期吧。我也有过这方面的自我表达,关于晚年写作,关于晚年的神秘性。歌德说的,一个人“要在晚年的岁月里变得神秘”。其中包含着一种罕见的意志。


  (雷)很高兴下个月就会见到你。


  你说其中包含着一种罕见的意志,你知道对此我怎么想的吗:有朝一日,当“晚期”到来时,那个意志就是要使自己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因恐惧死亡而自寻死亡。


  (耿)雷双:……看到你的那么多作品很有冲击力,这些作品有时还在眼前晃,不知哪天会把感觉变成文字。面对艺术,说话是慢的。经常迟疑:还能说什么?看到好诗也这样。


  谢谢你的画。


  (雷)占春:谢谢我的画?呵呵,那么你以为它是象征物还是等价物?“也许应该说,超越等价交换的时刻是存在的……与他人进行象征交换而非等价交换的时刻,是一个人纯粹的感情用事的孩子般的时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自己心里明白,即便六月那一天我收到的不是你为我写的评论文章,而是一封彼此交流的信件,那么,当你到我的工作室来看画时,我也同样乐意送你一幅画作——为了相识二十年有余的耿占春——我一向知道他欣赏我的艺术。占春,你的《失去象征》是一个多面的晶体,无论从哪里读起,都熠熠生辉。假如是你的同行我还有写下去的信心吗。你写作的才华是多面的,体现在对那一个个不同类型诗人的分析中,对这些文字用什么到位、贴切、深刻等等都不足以表达,我能向你表达的只是惊异以至于无语……此刻我的目光转向面前的几幅新作,心想,我也像耿占春一样是是多面的啊,呵呵。这些完成的,未完成的,是接续2004年的抽象作品,你未见到过的。传你。


  (耿)雷双:下载的文档打不开,请用别的方式再发一次吧。虽然还未看见,但画到现在,你的抽象艺术一定不同于一般。占春


  (雷)占春:再传一次。


  你的理论研究涉猎的范围很广,对于艺术的门类都有兴趣,我这个视觉艺术家的创作能使你这个文学理论家扩展一下视野,加深你的感性理解,对吗?同样,我也想从你那里得到启发啊。有些问题我们可以展开来谈……


  我想对你这个圈外人补充一点。我的抽象画比起(同样尺寸的)具象手绘作品所耗费的时间、精力不差上下。对于我来说,抽象创作的技法也特别重要,我的潜意识是靠技法牵引出的,这就像音乐、诗歌创作吧,技巧是基石。


  (耿)雷双:你的画论涉及诗与哲学,是很独特的(见下文),期待着能够早些为喜欢你的画的人们所分享。你的抽象画看上去与你的玫瑰系列还是有着某种技法上和感受力上的联系,幸好上次在你那里看到了玫瑰系列,当然差异也很大,可能这些抽象画凭偶然性的感悟要更多一些。我不知道行家怎么评价你的抽象画,我个人还是在你的向日葵面前更受震动,甚至荷系列给我的震动也很深,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抽象画呈现于我的毕竟是照片的原因?只有想象它们与玫瑰系列的某种相似我才能猜测到一点点。


  (雷)占春:我的这篇画论得到你的“很独特”的评价,于是我感觉自己很了不起,呵呵。


  你有一点没说错,这些抽象画与“里尔克玫瑰”有着某种技法上和感受力上的联系——都运用了泼洒的手法。当然在“玫瑰”中抽象的那部分与具象的花型交织,形成对比,它的意味、它的精神性由此产生。还有一点如你所说“这些抽象画凭偶然性的感悟要更多一些”,你挺在行啊。


  你毕竟是搞文字的,对我的画论你接受,对抽象的画面你“猜测到一点点”。占春,你不要去猜测它,假如你面对这样的画作,首先从视觉的层面来欣赏从而打开你的感觉:“艺术的目的终究是提供快感——尽管我们的感受力要花一些时间才能赶得上艺术在某个既定的时间提供的那种快感的形式”(桑塔格)。它不是我捕捉到的一个“现实”或关于现实的一个评说,它是一种体验,是作者在入迷状态的一种类似兴奋情绪的投入。作为一个观者,“通过艺术获得的知识是某物的感知过程的形式或风格的一种体验,而不是关于某物的知识”。实际上,视觉的东西有着许多难以言喻的任意的因素,我无法见诸文字。桑塔格言及的艺术形式或风格对于不在这个专业领域的人来说,那种源于眼力的感受力是需要有个训练的过程的。你我不在一地,否则,我的艺术实践会有助于你的,反之亦然。


  再告诉你一点感受。当这些画作泼洒阶段基本完成平铺在地板待干时,我在读策兰的诗……“一道伤口舔向高处”“用伤口飞翔”,哦,这样的诗句!我赶紧奔向那两幅铺在地上的画,我看到那用棕红色泼洒形成的翅膀的意象,不知怎么就感到策兰的诗句叠加其上;而另一幅新作有着雪的意象,是“大自然的和声”中的雪之声,策兰的遗著名为“雪之部”(有的将“部”译为“音”).这种巧合我将它视为一个小插曲讲给你这位超诗人听。虽然我的画作不是由策兰的诗句构思出来的,但是完成以后,作为一个欣赏者、阐释者,可以有种种解读,对吗?


  你说不知行家怎么评价我的抽象画。与你相识的殷双喜看了抽象新作(我始于2004年的抽象作品他并不知道)对我说:“从印象主义至表现主义到抽象主义,你自然地走进了艺术之林的深处。在这里,你的情感不再那么强烈地外显,更多的是让画面感动人。祝贺你。把作品保存好,希望它们有机会与大家见面……你的作品和文字表明了你处在一个不受外界干扰,沉浸在自我反省与品味的状态中,这是许多当今艺术家所不具备的状态……这几年你在这方面进展很快,和你对色彩的体会及画面控制能力有关。当然,我认为最可贵的是你绘画中一贯的生命经验,虽然这种经验在抽象性绘画中更为沉潜,没有早年表现性绘画中的外在。”还有几位艺评家如贾方舟、彭锋、陶咏白、吴永强都以为我的抽象新作更好(这几位你大概不熟悉)。我的同行画家则有不同的意见。有的极欣赏,(比如在美国从事多年抽象艺术的潘先生)认为这些抽象作品是我艺术的最高呈现;还有的画家认为抽象作品不如我的具象或者认为它们只是我具象作品的一个补充。


  注:耿占春文学批评家




病玫瑰2005



 


 


 


2006玫瑰



日食葵 2007年 180x416cm




红色书写 2005(之一)180x312cm



灵魂之舞.向日葵系列 2008年 146x114cm



纸墨写意



花的构筑.荷



  大自然的和声 114x400cm 2011-2012年



大自然的和声 146x114cm 2012


  自然与“我”的同时在场


  画界在谈论抽象主体的消失。我的(抽象)艺术实践仍是主体的在场。


  我曾讲过自己的作画过程有些像海德格尔所说:语言向诗人说话。那一刻,我听凭画面的指引,我这个作者自身成了语言穿越的媒介,只是在这样的意义上作者仿佛不在场。但同时作者又时时在场,关注、掌控画面的一切,泼洒出的颜料既是随我的意志流淌,又总是出我的意料之外。那些泼洒的痕迹无处不显露出作画者的存在,它们当然是作画者精神状态的象征。它离开了自然物,但仍可以看作自然的注释。康定斯基说:“抽象画脱离自然的‘皮肤’,但不脱离它的法则,宇宙的法则。当人们不是与外在的自然接近而是内在的——人们应不止看到自然,也体会到它,便无形中感觉到这个法则的存在。如果一个艺术家的内外都是自然,自然便赐予他‘灵感’。”我以为,如果将人的潜意识视为内在的自然,那么,这些画面是否可视为内在自然与外在自然的一个连接点?有一首诗是这样表达的:“一座森林存在于一粒松子中/一块岩石接纳了起伏的群山……当我在人间漫不经心地游荡/一粒尘埃突然占有了我”。


  自然的和声、和声——宇宙之音、山水交响、鸟鸣、虫叫、花开……那是作者心灵的乐音谱写的。我在“2004大自然和声”创作谈曾讲到:抽象的画面仿佛是大自然的暗喻……如果将作画本身的过程视为创作的主题,那么这批抽象泼彩恰是我创作冲动的记录,那是在相当一段时间的创作制约之后出现的,可视为内心与身体的双重需要吧——且不管它归于哪一个类别,况且我不想将自己的画作归类,也不论这些画于别人看来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我只希望自己的作品逐步达到保罗.策兰评诗时所说的“既是开放的,又与世隔绝”的状态。


  “宇宙是什么,自然是什么,什么都不是,重要的是它们和我之间产生爱情的那种和谐与寂静”(加缪),我用和谐的激情在表达着一种存在的明朗;如果说我所有的作品是我的命运交响曲,那么“大自然的和声”就是欢乐颂、赞美诗,它们是我赞美的现实——与世俗景观截然不同的现实。


  宗教信仰是使人达到生命升华的方式,对我这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几十年如一日的艺术创作过程本身就是我的宗教,或者说是审美经验成为我获得宗教感的方式,那么作品就是我生命升华的象征物。近期这组接续2004年“大自然的和声”抽象画作,仿佛是通过一种精神的点化从内部跃然而出。今日的画界有太多的空无,而我愿意以丰富的视觉质感来呈现作品。也许我的先辈中的传统文人精神有意无意地影响着我,使我不由自主地倾向于从中国传统中寻找语言资源作为连接现在与未来的因素,我曾写文讲传统不是继承得到的,那要花费很大力气。


  我想,它们还是我作品中最富于美感的一部分。写到此,记起陀斯妥也夫斯基100多年前的一句话“世界将由美来拯救”,这是一种预言吧,但愿如此!当真与善处于遮蔽之时,也许可以由美来打开一条通道。“就虚假的程度而言,真实的观念永远都要比美的观念虚假”,一位当代诗人的话,耐人寻味。——2011


 

(新闻来源:艺术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