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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美、真理、意义——雷双与吴味的对话

发布时间: 2013-01-31 13:29:10

  (吴味)雷双,我很惊讶,就因为眼睛视力的改善改变了看的方式,艺术家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就看出了冬日树木、街景的别样的美,这种美在你眼前简直就是你构思的新的画面,看:“你们的枝桠恣意在天空中铺展,显现遒劲、沧桑、锐利、柔韧、飘逸、缠绕种种意味,按最美的法则切割出韵味无穷的空间。……”,这与其说是物之美,还不如说是艺术家心中的艺术的美的感觉对物的投射。这种美或许就是文章题目所谓的真理——美的真理吧(见下面附录:进入真理)而这真理就是艺术家的人生的诗、人生的思想、人生的观念吗?但到底是人生的什么诗、什么思想、什么观念呢?也许美——那种伟大的和谐,成了它们的答案。审美艺术家常常如此,即使人生的苦难的真理也会幻化成一种艺术诗意的和谐。叶芝的诗句——“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树叶和花朵;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中的“真理”是繁华落尽后回归静穆的真实,依然是和谐的美的真理,那青春说谎的荒诞的反思冲动再一次以枯萎的方式,进入死的静穆的和谐的美,而不是升腾为一种对存在荒诞的命运冲突、对抗乃至厮杀的丑,那物我一体的伟大的和谐的美总是那样让俗世的人生神往和梦想,梦想之不得,便有了梦想的替代物——审美的艺术。


  然而,梦想终归是梦想,它给人慰藉的同时,也可能让人沉沦在伟大的美的和谐虚幻中,导致人无法真正感受那人的真实存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审美的艺术在当代要被超越。而人的真实存在是人的意义产生之源,人的终极意义就在这存在之中或背后。西方现代诗歌之所以深刻、乃至深刻的伟大,正在于它们通过独特话语方式揭示了现代人那种存在的荒诞或悖谬——那种人类生命的内在困境。通过这种揭示,人们仿佛看到存在背后的人的终极意义之光在闪烁。那种和谐的美的真理实际上是存在的真理的幻觉,而不是存在的真理本身,因为存在的意义不是在和谐中自然呈现的,而恰恰是在不和谐中主动激发的。所以我曾经说过:“存在的真理高于存在的美(和谐),前者是人寻觅到的‘终极自由’的真实可能性,后者是人对‘终极自由’的想象。前者使人处在通向终极的永恒过程中,后者使人处在抵达终极的幻梦中。”


  《雀巢》确实写得很精美!(见下面附录)艺术家敏感于雀巢与内在生命构成的形式张力,寄托某种灵魂栖居的遐想,足见艺术家想象的丰富性。


  然而,灵魂它是巢中鸟吗?也许是!那“狂风暴雨”和“严冬”之于雀巢如何一带而过?巢中生命与灵魂的困厄不见踪影,让我听不到灵魂孤独、艰危、悲愤、沧桑……的脚步。什么样的灵魂该栖居什么样的巢穴呢?这既是艺术家的问题,更是人的问题。诗学的审美形式(雀巢)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所以我说:“诗学正是表现主义艺术家与时代语境之间的透明玻璃墙,它使表现主义艺术家貌似与时代语境融为一体,但实际上总是隔了一层。”


  这是我看了你的文章后的一些思考。交流吧!


  (雷双)吴味,你这个前沿艺术理论家给我这些文学性的文字作了多么好的回复呀,我惊异于你的知识结构及良好的艺术直觉——不仅仅如此,还要归于你作为一个人的丰满性。


  在你,一个理论家是河岸比河水多,在我,一个艺术家是河水比河岸多,于是我给你的回信只能是任由那水自由流淌,说到哪里算哪里,辩驳不了你那铜墙铁壁般的严密逻辑——尽管如此,我还是试图去表达融于我直觉中的理性因素,一些模糊的思想。请让我在话题之外对此做一点延伸写上一句梅特林克的话:“我们的智慧,亦即我们的心灵和性格中的一切美好的东西,主要存在于尚未完全明确的思想之中……不过,我们模糊思想的数量、质量和力量取决于明确思想的数量、质量和力量。”你欣赏吗?


  转入正题。


  我以为存在的真理与存在的美不是截然对立的两码事。你说“那物我一体的伟大的和谐的美总是那样让俗世的人生神往和梦想,梦想之不得,便有了梦想的替代物——审美的艺术。”不,并不完全是梦想。人不仅仅是社会的、历史的,他还在自然秩序中发现了一种存在的理由。“苦难的真理”中难道不包含着美吗?我们要揭示真实存在中的困境、抗拒非正义,同时还要坚持人性之美与世界之美,因为“美的规律也是反抗的规律,这种规律在对现实非议的同时又赋予现实以统一……如果说,古希腊人制造了绝望与悲剧的观念,那总是通过美制造的……这是最崇高的悲剧,而不是像现代精神那样从丑恶与平庸出发制造绝望”。我们的艺术作品总是无视自然和美(并为美感到羞耻),因为它解释不了先于它的自然,解释不了高于它的美。处于存在的荒诞命运的人应该有能力既立足于苦难的大地,又能“仰望天空”,法国思想家薇依说:“精神重力就是上升,精神重力使我们跌到高处。”我当然知道二十世纪以来的文学艺术都浸透了危机的焦虑:陌生、虚无、迷茫、困惑的情绪弥漫文本,而原来的那种宁静、宽柔的终极诉求成为稀有之物。然而雷双这个与世隔绝之人依然故我。我想,存在背后的人的终极意义之光应该闪烁在与自然相协调的背景中——存在的尊严包括人与这个世界共同的尊严,也即尊重一切生命的伦理。


  你说“那种和谐的美的真理实际上是存在的真理的幻觉,而不是存在的真理本身”。而我的直觉却认同“就虚假的程度而言,真实的观念永远比美的观念虚假”。


  收到你的信以后,在我的阅读中恰恰看到了卡西尔的《艺术家的眼界》这篇文章,它仿佛是为我的“进入真理(大树)”“雀巢”“看见”等等文字的注释,也与你对我文章的讲述——在没有转折之前的——特别符合。让我摘录:“假如我们以古典公式把美定义为‘杂多之统一’,那么很明显,我们就不能把美限制在艺术的领域,它遂成为有机自然界的普遍性。康德是第一个使自己面临这样双重任务的思想家:即证明有机自然界与艺术之间的联系……我们在自然中首先经验到的东西既具有确定属性的物理对象,也不纯属感觉印象。我们处于一个表现性的领域……让我举一个例子……自然景观……给我一种有其具体和特定形态的强烈的快感。但审美经验并不就是这类快感。审美经验开始于我们心智的突然转变……我用于风景观察的……是一个艺术家的眼界,我在我的心智中形成了一幅风景的”画面“……艺术想象和冥想并不给予我们以物理事物或沉默的感觉属性的认识,它给我们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运动着的形式的世界……这种动态的为静态的物质注入了新的韵味和意义。”读着它们,仿佛是吴味的前半部分言说……我好欣赏珍惜你全部的那些言说——它为我展示了一种有价值的向度,所以我不是要驳倒它们,而是既保有我自己的,又吸收你的观点。


  你对《雀巢》的述说同样精彩——也许更精彩,让我折服。如果照你说的去写,我能将它拓展成一篇更具分量的文字。


  雷双真高兴有吴味这样的文友、诤友啊!


  (吴味)看了你的信,很深刻。再思考……


  在存在的真理与存在的美的问题上,我之所以更加强调艺术——当代艺术对于存在的真理的发现,就在于存在的真理是通向人的终极意义真实途径,发现了存在的真理就像看到了人的终极意义在向我们招手,或者说我们就发现了人的终极意义,或者说发现真理的过程就是人的意义过程,或者说真理就是意义。我之所以说存在的美是存在的真理或人的终极意义的想象,就在于它没有经过对存在的真理的发现过程——即意义的过程,越过过程而直接呈现的意义的结果它只能一种想象,而这种想象——和谐的美的想象已经成为人实现真实意义的麻醉剂,今天的美的艺术(传统艺术)就是使人沉溺于简单的和谐而失去对人的存在的荒诞的自觉,从而无法超越荒诞而实现更高的自由——对立冲突后的更高的和谐,而指向和谐的对立冲突就是崇高;现代艺术通过美的传统规范的形式主义解构向更高的自由进了一步——形式主义对立冲突后的更高的和谐(形式主义的崇高);但形式主义本身已经成了美的规范,所以当代艺术要继续以观念的方式彻底解构美——对意义的想象,而走向意义——自由的永恒过程(观念崇高)。所以当代艺术实际上是不断寻找和谐的美的荒诞而走向更高的不和谐的和谐的美。也所以,今天的艺术家是在苦难的大地上“仰望天空”,但此时的“仰望天空”,看到的是对立冲突而又统一的天空,是相对论的天空,而不是我们的原始和谐的道的天空。愿观念为你的艺术插上自由的翅膀。


  也许我们是站在不同的角度对美的认识。


  (雷双)是的,我们所面临的不是一个真理(这又牵涉到真理的绝对性与相对性,是吗?),它们可以是相互对立的真理,就如现在吴味的真理已经在雷双这里并存着,我不需要明确地执于一端,让二者呈现一种(如你所言的)对立冲突而又统一的状态吧。这是多美好的事啊!


  你上信的最后一句是“交流吧”。我们常用的“交流”的意思是彼此把自己有的提供给对方,现在我想回到它的本意:交错地流淌。


  你的河水在严密、规整的河岸中流淌,绝不漫溢;我的河水没有多少岸的规范,常常恣意地浸淫。第一种状态的交流(常规的)我们已经达到了。但是你我这两条河可不可以达到第二种状态呢?雷双之于吴味也许是不可以的——吴味太严密、太理性了;吴味之于雷双是可以的,她的河流是敞开的,现在吴味的这股河水一定在有意无意中渗入了她的主流。实际上,每个人的河流都不具备纯然的自身意义,它源自人类文明的大河,在不息的流动中不断地有支流汇入,才形成了独具个人特色的主流。


  谢谢你的回信,尽管我们彼此的角度、认识不尽相同,但是我有时会在你的河水里映照一下自己——这也是你于我的价值所在吧。


  附录


进入真理


  这两年眼睛的近视度加深,看稍远一点的景物就是一片混沌。今天我戴上了一副新配的眼镜,从父母家出来到附近的东长安街、建国门北大街散步。


  一月正午的阳光。寒冷的空气。哦,远处一排黑色剪影般的树木风姿绰约,镶嵌在蓝澄澄黄灿灿的背景世界,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目光。多么久没有这样清晰地看见过你们了——褪尽花叶盛装、裸呈出完整姿态的你们,呈现出各自的灵魂的质地——这种形貌一向是为我所喜爱珍视的。我自己居住的公寓花园里,树木没有你们的年龄,要知道,只有如此这般树龄才会形成这样涵容丰富的美质啊。你们的枝桠恣意在天空中铺展,显现遒劲、沧桑、锐利、柔韧、飘逸、缠绕种种意味,按最美的法则切割出韵味无穷的空间。瞧,那一株的造形仿佛是将风吹过以后留下的痕迹做一个定格,恰是真正意义上的风姿;那一组组枝桠的铺排却像千头万绪的绳索由一只神秘的手攒着在空中按曲线挥舞:还有那重重叠叠、一蔟一簇利刺般的锋芒直指天空……我来到了你们跟前,贴近你们,我那恢复了的视力在枝干间抚摸、辨析。此时此刻,主体客体浑然不分,我注视的是我,我寻找着自身的来龙去脉。随着我仰视的目光,纯粹的感觉在上升,意识却在下沉,我进入了一种美妙的无意识……


  我这个一向专注于内心的人又一次体验到,人的听力也会像视力一样,是有选择性的。在一月阳光下的都市大街上,只有物我一体的存在。当我从恍惚中醒过神来,迈步返回时,才又听到了车流、人声。


  ……数年前,在另一个城市的一条河边,那些大树也曾这般与我合而为一,还有四季中的天空、飞鸟、风声、云朵、水流等等的感觉经验都留在了当时的篇篇文字中。长时间以来,面对一朵花、一簇枝叶、一棵树……我与他们总是瞬间同在——我在画面中表达他们或是他们通过我去表达,留下了一个个瞬间的永恒。那时记下叶芝的诗句,于今天的那个时刻又鲜明地呈现,叩击心扉;“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树叶和花朵;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今天我的精神再一次找到了与物的结合——在这里,难道他们不是映现着我精神的种种形式吗?经由他们,我感觉到自身存在的方式。斯蒂文斯有一首“对风的不断研究”的诗,如果将诗句中的“风”置换成“树”,那么就是我此刻想表达的:


  “他在风的思想中/思想,不知道那思想/并不是他的思想,也不是任何人的,/他恰如其分的形象,这样形成,/变为他自己,他在另一种天性的呼吸中/呼吸,把那当成他自己的……”。


  哦,我的大树,你是诗学,是真理,是观念。


  我期待着某种新的东西的到来。——2013.1.5


雀巢


  雀巢,这大自然的奇迹,总是引得我向它行注目礼……在天空那宏大的背景上,疏密有致的树干枝桠间积聚着浓密的一团,那是大自然广阔的生命旋律谱写成的一只有力的歌,那是繁复枝桠的韵律集结成一个完美的点,它包含着鸟儿们多少次往返的飞翔。望着那刺团般的球体,它总是触到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为了它所蕴含的时间、心血;耽心它是否经得起狂风暴雨?它包裹的生命能否安然度过严冬?但愿我的耽心是多余的——那是大自然生灵的杰作啊——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然而这两者又呈现巨大的反差——外形由无数枝条交叉构筑成密集的黑森森团块,内容那么灵动柔弱的小生命(且是由这弱小的生命来将它筑成)这就是鸟巢外在与内在所形成的张力,令人不可思议。在这里,我似乎体验到自身的一种力量,唤起我内心的一种形式感。


  此刻我仰望着它……向上伸展手臂,我的感觉在随之上升、敞开,自己变成一棵树,鸟儿在我身体的树上筑巢……它以这样的方式进入我的身心,成为我内心中的物,于是我在以它的方式构筑——供灵魂栖居的巢穴。——2010.2


 

(新闻来源:艺术家提供)